这个标题，其实应该是“与一个精神病人的对话”。只是当事人是我哥。我们这个年代出生的城镇小孩，小家庭里已经没有了兄弟姐妹的可能，所以我堂哥就是我哥，尽管他小时候欺负我，但就是我哥，跟亲生的没啥区别。

 

尽管同样生活在上海，我却很少跟我哥见面。似乎每次到他家都要面对一些沉重的生活上的话题，我有些自私。

然而最新一次听见他的消息，却是另一个哥的妈说，XX又住院了。

怎么会住院？前段日子不是在自家厂里帮忙？还不是旧病复发，精神分裂症。

以前不是说药是要吃的，可怎么会闹到住院？他老是怀疑别人在背后说他，耳朵里总是能听到声音。现在XX夫妇两个真是辛苦，又要去厂里，又要照顾这么一个儿子，真是没办法。问要不要去看他，又不敢让人去看。

 

在家庭聚会的时候获取了以上信息。我吓了一跳，并且深深地愧疚。我哥爸妈都对我很好，即使他们忍不住要对我倾诉些生活的不易，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？而我却太过冷漠了。知道这事以后我总想着要和他们联系联系，然而这事算是他家的痛处，到底该提还是不该提？或者宁愿让他妈妈对着我哭一场，轻松一些？就像其他大多数事情一样，迟疑到最后没了动作。

 

然而今天上MSN，他却主动跟我说话了：“XX钨业 的 老板 追杀你  当心”

这是我今年做的一则负面报道，告一段落了。我没提过，但他们全家每天守着电视，很关心我的工作。看到追杀二字不免心跳了一下，不过幸亏那次家庭聚会，我总算是对他的情况有了心理准备。我耐心地在MSN上回话，让他不必如此担心，解释了一些记者工作的过程。他没有释然，也没有追加任何提醒，更没有反驳。

 

之后他又说：“你妈知道 很高兴”

这两句话的停顿都是照搬他的。他在网上打字一直这样，我不知道是他没有掌握输入法，还是他的思维就是这样停顿。

我知道他的意思。他说的话其实都很正常，我们聊得也很正常，除了他偶尔冒出些仿佛知天命一般的惊人之语——这些惊人之语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。当然，他有些软弱，太过在意别人的话，一直自己觉得自己“有病”——这算不算是一种自我安慰？然而我不明白的是，他怎么就算是精神病了？又何以到了要住院的程度？

 

 

——我知道，并非所有人都那么坚强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可是……

 

p.s.

我哥小时候是个捣蛋的正常混小子，但性格有点内向，我们家的人都有这特点，算是家族DNA。改变他的是一次还在萌芽状态就被扼杀的初恋。

高三那年，有个女同学跟我哥住得近，两人常常在上学路上碰见。而那会儿早恋还有点儿洪水猛兽的意思。其实什么也没发生，但在他心里已经不一样了。他又怕，又在意。后来同学间终于有人发现了异样，有了猜测。他整日在意这些，落榜了。

复读的一年，似是同学间有个他看不惯的人。那人或是拿女孩子的事说过他一回，终于有一天带上木棍，将同学打了一顿。

那是他们认为他有病的起点。他开始吃药。

 

后来他读了个大专。工作其实不错，先后在两家跨国公司。他依然很内向敏感，跟女性交往不太容易，但我知道他还是有中意的人。我一直以为，娶不到媳妇，挣不了大钱之类，不过是世俗的烦恼。我一直也对他的“病”不以为然，我以为所谓的病，只是一些胆怯的影子，其实大家都是这样。

 

说真的，我们不都是这样吗？到底，什么是精神病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