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派电影里最美的一个场景,应该是那条夜光鲸鱼从海里跃出,再一头扎进水中,最后慢慢消失在远端的深处,徒留一条目眩神迷的荧光水迹。

我相信世上的确有如此迷人的生物。夜光鲸鱼如果不跳出来,或许无人知道它的美丽,但这无碍它美丽的事实。夜光鲸鱼带着巨大的能量,不被海面的狂风暴雨所打扰,顺着、或是逆着洋流,安详地在水下隐匿着。

这就是我对《寻找小糖人》的感受。罗德里格斯是美国“废都”底特律的一名房屋工人,只要是重活他几乎什么都干。大学修的是哲学,平时行迹像个流浪汉,偶尔背对着观众,坐在烟雾与啤酒、花生壳里在酒吧唱歌。被唱片公司的人赏识出了两张专辑,销量奇差,被解约,继续做体力活,没有任何一个陌生美国人知道他的名字。三十年后才发现他的歌早就在南非爆红,地位不下猫王。去南非做了几次巡演,什么话也没说,场下鼓掌和尖叫5-10分钟——没错,就像MJ那样。回来底特律,还是个卖体力的工人,可能永远都是。

从那张流落南非的唱片封面来说,他总是带着墨镜,披着西班牙裔的黑色长发,西装外套有点嬉皮;但从他的经历来说,完完全全又只是一个四处接活的劳动者。他左手的中指缺失(几乎难以从电影中察觉),似乎没有伴侣,三个女儿有一个是明显是继女……他的同事没有一个相信他会是Superstar,但又相信他有点不一样:

“他做事的方式和一般人非常不一样,非常、非常认真,脏活有时一做就是8、10个小时。他可以穿燕尾服来做活,哈哈。我觉得他的本质和很多艺术家和诗人一样,提升事物的本质,超越世俗和平凡。那些垃圾,平庸,到处都是。但艺术家,是先锋。”

他说话时很轻柔,很坦诚,但有更多的东西还是含蓄内敛。以一个房屋工人的身份,他带着女儿参加示威抗议、他参选市长得到139票,他从不知道名声这个词跟他有关。

 

《楚辞》有《渔父》一章:渔父在江边见到屈原,说三闾大夫怎么到这儿了?他劝屈原说:“夫圣人者,不凝滞于物,而能与世推移。举世混浊,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?众人皆醉,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?”但是屈原不认同,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。

罗德里格斯最迷人的一点:他没有什么低调可言,因为他没有与低调对应的高调可言,他做的事,他的生活方式,之所以很“酷”,完全就是因为他这个人的本质。你不知道披头士、MJ、Bob Dylan如果不卖座的话会怎样生活,他们还会继续反叛吗,会继续革命吗。你不知道罗大佑会是个怎样的医生,你不知道李宗盛是不是继续背煤气罐,你不敢想象刘以达的音乐如果真的无人捧场他怎么办……可是从罗德里格斯身上,你看到答案。

Sugar Man其实是个卖药丸的。就像我在印度街头看到的大麻摊子,翠绿的叶子上铺着一层烟草般的碎末,摊主病态地颤着手,麻利地卷起来递给顾客。在那样被高温打蔫的地方,是一门算得上繁荣的生意。

“小糖人,请你快一些
这一切已让我如此疲惫
给你这枚蓝色的硬币
你能不能帮我带回
色彩斑斓的梦境
你带来了银色魔法的船
我们跳跃着 喝着汽水(可卡因)
还有甜美的玛丽珍(大麻)”

 但罗德里格斯肯定不是我们的迷幻药。他是真实的,浮出水面后,他还住在住了40年的破房子里,他依然使用柴火,他背着吉他走在雪地上,听说有人邀他出新专辑。

大学的毕业旅行我们去了嵊泗,在一片漆黑的海边,辅导员率先发现脚踩在沙滩上,周围的沙子就会泛出零星的荧光。那天夜里我们全班在海滩上蹦跳,那片夜光的沙滩从未辜负任何一次尝试。但奇怪的是,我从未听到别人提起过这种经历,也不知道任何的科学原理;甚至那些来自海边的朋友,还是他们已经习以为然不需再提起。但我保证:真的很美。

我知道有夜光水母的存在,我在水族馆里看过。我想,夜光鲸鱼也是真的存在吧,那是水族馆装不下的东西。